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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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风带着大海潮湿的气息，穿过滑翔而过的海鸥舒展的翅膀，掠过低矮苍翠的灌木丛林，俯身冲上海岸，轻轻地落在白色栅栏旁边的草地上。
深绿色的草叶微微弯下腰，懒懒地扫过轮椅浅灰色的车轮。
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针织衫，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他干净瘦削的下巴，也将他骨骼分明的肩胛骨悄悄隐藏起来，让人难以察觉他的瘦弱。
在他的膝盖上搭着一条厚厚的驼色毯子，毯子很长，有一些拖在了地上，被溅上了一些碧青色的草汁。两只修长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乖巧地放在毯子上，苍白骨感的手背被长长的衣袖遮住了大半，也掩去了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的痕迹。
又是一阵冷冷的海风吹过。
年轻人长长的刘海被海风微微掀起几缕，露出下面一双幽深漆黑，却沉静漠然的眼睛。
他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精心雕刻的大理石雕像。
眉眼深邃，轮廓优美。
却毫无生气。
“这都一年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季明远远地看着轮椅上那人清瘦的身影，微微凑近了身边的人低声问道。
露晴与他看着同样的方向，平静地应到：“一直这样。”
季明仰起头，眯起双眼朝着那人凝视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到低垂的白云和微微涌动的海平线，其他什么都没有，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露晴微微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该不会是在等什么人吧？”季明突然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
露晴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见他突然自顾地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不不不，不可能，这个疗养院这么难找，一般人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来——”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露晴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突然开口问道。
季明闻言一愣，突然有些心虚，抬手指了指萧弈，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我来看老萧啊.......”
露晴定定地看着他，双唇微抿，眉尖微蹙，明显一脸的不相信。
对峙片刻，季明终于败下阵来，摊开双手老实交代道：“有一个案子，好几个月了，死者的死因一直查不到，上面又催得紧，我是没有办法了才想找老萧帮忙........当然，这只是顺便，我主要还是来看老萧的......”
露晴不再理他，转过头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季明有些讪讪地转头看了萧弈一眼，重重一叹：“真是可惜了.....明明是难得的天才......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别说了。”露晴突然冷冷开口道：“他不需要同情。”
季明一噎，转头看了露晴一眼，见她面色沉沉，心下微微一动，转而问道：“你请了长假待在这儿也有大半年了吧，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在这里陪着他？”
露晴不说话，算是默认。
季明收回目光，仿佛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过于沉闷的气氛一般，刻意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问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别问了。”露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季明充耳不闻，自顾问道：“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是要做一名医生，最后之所以做了法医，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露晴面色沉了几分。
季明继续问道：“是为了萧弈吧。”
露晴不说话。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季明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半响，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知道吗？”
“......”露晴依旧不开口，只是目光黯了黯。
季明见状，脑中突然莫名闪过一个已经消失了许久的身影。
他心下一惊，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提及了一个多么不合时宜的话题。
也难怪露晴的脸色那么难看。
只是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连七号仓库的案子都因为案情不明证据欠缺变成了悬案，被束之高阁，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消失的那个人更是连影子也寻不着了。
但总有人还记得。
季明一阵尴尬，抬手抓了抓后脑勺，转而问道：“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露晴沉默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道：“现在已经不是不愿意开口说话的问题了。”
季明一怔，心下一紧，皱眉问道：“怎么了？”
当初露晴找到萧弈的时候，他也在，同样地被满地的血水吓得不轻。
那时情况紧急，他没有多问，只是帮着露晴开车将人送到了医院，随后便因为案子的事被警局紧急召回。
等他忙完赶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
萧弈已经醒了，裴朗和露晴都在，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自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多问露晴什么，更别说萧弈了。听露晴说，萧弈自醒来之后，便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他本想等萧弈好一些再说，然而几天之后，裴朗便将人带回了南城，露晴也休了长假跟了过去，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两人的消息。
等他忙过昏天黑地的一段，想要去看看萧弈时，却被告知人已经被送走了。
他这次也是因为案子的事情，病急乱投医。好说歹说让裴朗给他捎了过来，都没敢提那案子的事情。
只是萧弈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好起来。
现在案子的事情是没戏了，但好歹是见到了人，总还是放心了些。
但眼下看来，事态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乐观。
露晴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得身后响起轻微的开门声。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裴朗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看见廊下的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过，便径直往远处的萧弈走去。
季明被裴朗身上的低气压吓了一跳，凑近露晴两分，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裴叔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臭？”
“也许是见过医生了吧......”露晴凝眉看着裴朗的背影，缓缓道。
季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你刚才要说的事情有关？是萧弈的病情又恶化了？”
露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的两人。
季明见状顺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裴朗沉着一张脸，快步走到萧弈背后，却突然放轻了脚步，甚至收起了脸上阴郁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温和而又轻松的表情，绕到萧弈身前，扶着轮椅的把手半蹲了下来，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虽然听不见裴朗到底在说什么，但季明却能从他的口型看出来，他说得很慢，慢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是力求每个字都字正腔圆，又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对面的人的脑海里。
“裴叔怎么了？为什么感觉他说话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季明皱眉问道。
露晴扯了扯嘴角，却未能成功地笑出来，只好就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用一种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语气说道：“不是他说得吃力，是听的人吃力。”
“为什么？老萧的听力并没有问题啊，他——”
“是他的心。”露晴突然道。
“什么？”季明一愣。
“是他的心出了问题。”露晴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