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桔

【鼠猫】长歌行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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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近黄昏,一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中缓缓前行。

展昭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

他身上的穴道还没有解开。

那是在山谷小院中他察觉不对,准备上前将迷失在幻术之中的莫老四拉回来时,一个不小心被站在一边的元堇所点。

元堇封了他的周身大穴,让他动弹不得,又在他开口之前,将他的哑穴一并封了。

接下来一切的事情都糟糕得顺理成章,他们能想到的所有最坏的结果都一一应验——展昭被元堇单独带离小院,剩下的两人犹如刀俎上的鱼肉,自是无力挣扎。


元堇对展昭还算客气,上了马车便解开了他的哑穴,但也仅此而已,似乎暂时并不打算让他自由行动。

展昭对此自是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只是想着芍药与木婶儿两人目前可能的境遇,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自责——都怪自己太过大意,对元堇莫名的信任让他忘记了防备这个人,所以才轻易地就着了他的道,还不止一次。

想到这里,他微微抬起头来,朝着对面的方向“看”了一眼。

元堇此刻就坐在他对面,正在闭目养神。

但展昭知道他醒着,因为他能听到他那并不平缓绵长的呼吸声,那不是一个睡着的人应该有的呼吸。

他知元堇向来行事古怪,他永远摸不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与其这样,不如先发制人——

“你把芍药她们怎么样了?”

展昭开口问道,语气十分平静,至少比起他此刻的心境来,已经足够平静。

元堇微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俯身过去为他掖了掖被角,又坐回原处,缓声说道:“你尽管放心,她们好得很。她二人是主上邀请的客人,待客之道我还是略懂一二,不会为难她们的。”

一句话说得圆满至极,看似客客气气,却又滴水不漏。

展昭明白以二人目前的立场,恐怕是无法从元堇口中获知什么有用的线索,要想救出两人,还须得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他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沉默片刻之后,转而问道:“那个玄姬......她并没有像看起来的伤得那么重对不对?”

元堇轻轻一笑,语气有些无奈,柔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展昭面色一僵,没有应声。

倒不是因为元堇说了什么,只是他很不习惯元堇在对他讲话时那温柔得甚至有些宠溺的语气。

尤其是在这人三番两次地欺骗他之后,他语气越是温柔,只会让人觉得越是悚然。

“想知道为什么?”元堇复又笑道。

他说完等了片刻,见展昭不说话,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自顾地继续说道:“若她不是装作身受重伤,莫老四又怎么肯让她近身?认识了这么久,她的幻术在那么远的距离之下,对莫老四根本起不了作用,所以她才会装作受伤的样子,让莫老四放松警惕,也好靠近他。”

元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正常了很多,展昭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中的那一丝异样的感觉终于明朗起来。

元堇见状朝他靠近了几分,笑着说道:“可惜莫老四没有听你的,否则说不定还能多活一时半刻。”

"什么?!”展昭眉头一皱:“你不是说.....”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思绪一转,立时明了——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

元堇知道他想说什么,歪头看着他,笑得更加无奈:“我说不会为难于他对不对?若真如此,玄姬又何必一开始就大费周章地演那么一场戏?何况反正最后也是死,你以为南星真的会放过他?他是南星的师父难道断刀就不是?还不是一样下手毫不留情,早晚的事。”

他一段话说得平稳得当轻描淡写,展昭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中发冷。

什么情分,什么道义,自己一直以来珍之重之的东西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元堇放柔了语气,轻声安慰道:“昆仑四杀的事并不像玄姬说的那样完全是因为你,他们还有别的问题,就算没有你主上也不会放过他们。”

“......”

展昭沉默不语,仿若没听见一般,只是低着头看着身前虚无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马车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

元堇抬眼看了展昭一眼,又一眼,见他一动不动,似乎丝毫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难道你想知道的就这些?没别的了?”

展昭抬头“望”向他,没有焦点的眼中似有一丝不解,却未出声。

元堇轻声一叹,无奈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莫老四说的你母亲当年救下他们几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是怎么找到你们的?我们口中的主上又到底是谁?他请你们三人过去又有什么目的?”

展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敛下眼眸。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人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开口答道:“爹娘生前一直行侠仗义,救过的人无数,偶然救了昆仑四杀也没什么奇怪的,至于其他的,我想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的吧。”

元堇被他说得一噎。

——展昭说得对,关于后者就算他真的开口问自己也不会说。之所以要故意去撩拨他来问这些问题,只不过是希望他对自己能多一些好奇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目前还没有想过。

至于前者…..

也许他不知道反倒是好的。

只是眼看着好不容易挑起的话头就这么无疾而终,元堇心中不由得有些淡淡的失望,还有些微微的不甘心,说话的语气也不免带出了一丝郁郁:“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展昭闻言微微一愣,有些尴尬。

他倒并没有刻意不跟他说话,只是确实无话可说。

他们俩说到底还是敌人,就算只是立场不同,终究还是不是一路人。

再说这人如此行事也好生奇怪——哪有看守介意一个阶下囚不愿意跟自己说话的?如此一来反倒是他这个被囚禁的人不对了......

“为什么?”见展昭不开口,元堇犹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并没有,我只是...…”展昭脱口应道,话说了一半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对着元堇,对着这个三番两次欺骗他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要与他闲话家常吗?是不是有些太过怪异了.....

“只是什么?只是因为我不是白玉堂?”元堇似笑非笑道,言毕心中一惊——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孩子气了?竟跟人吃起醋来?而且还是因为一个男人?

哪怕这只是一句玩笑一般的话,却终究瞒不过自己。

展昭闻言神色一僵,原本就满是病容的一张脸瞬间又白了几分。

——那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允许自己想起来了,现在却就这样突兀地毫不遮掩地被推到他跟前,让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看着展昭浑身上下明显的尴尬和僵硬,元堇微微勾了勾嘴角,似笑似嘲。

他别开眼去,身子往后退了半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过后,元堇回过头看着展昭,脸上不复往日的笑意晏晏。仿佛寒潮瞬间掩过了春江暖水,他冷冷道:“那天在客栈,你被流云困住,明明可以向近在咫尺的白玉堂求助,但是却没有。”

展昭闻言一愣,抬头望向元堇:“那时你也在?”

元堇定定低看了他片刻,忽又别开眼去,轻声自嘲道:“我倒是希望我不在.......”

“什么?”

元堇说话的声音太低,展昭没有听清,不由得出声问道。

元堇却没有答他,而是继续说道:“那夜若不是白玉堂恰好住在你们隔壁,又恰好由着那天地不管的性子闯进房间将你救下,你——”

想到那夜发生的事,展昭面色一僵。

元堇见状勉强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抱胸靠在身后的车璧上,凉凉道:“你明明亲眼看见白玉堂进了客栈的大门,却宁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肯向白玉堂求救,不过就是因为流云的一句话。”

流云对展昭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明是真假参半毫无机巧的一句话,只不过是因为事关白玉堂,聪慧如展昭,竟也一字不落全都信了。

哪怕会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都知道。”

展昭平静地说道,语气中不见一丝波澜。

既然当时元堇在场,那么他知道一切,的确是没什么好意外的。

见他如此淡定,元堇微微眯起双眼,起身向他迫近了几分,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直直地看着他没有焦点的双眼沉声说道:“就因着这么一句不知真假的话,你就肯为了他赌上命去,你对他——”

“我对他自是兄弟情深。”

展昭突然接过话头,语气波澜不惊,却成功地将元堇没有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

方寸之间却仿佛连空气也冷了几分。

僵持片刻,元堇轻声一笑,退了回去。

“兄弟情深。”

他将这四个字含在舌尖,轻轻滚了一遍,笑着摇了摇头,沉默半响,轻叹一声抬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碧青色的细颈瓷瓶。

一声轻响之后,他拔掉瓷瓶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一粒火红色的药丸放在手心,又从一边的小几上取来水壶,而后将药递到展昭嘴边。

“张嘴。”

他语气轻松柔和,带着一丝特有的玩世不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展昭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闻言微微一愣,不知道元堇这又是唱的哪出,也没打算乖乖听话,靠在那里与元堇僵持着。

元堇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南侠的身手世人皆知,你身上的穴道过一会儿也就自己解开了,到时候我可没有把握能拦得住你。不如你服下这枚化功丹,也省了大家许多的麻烦。”

展昭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莫名,以他目前的状况,元堇动动手指就能将他困在原地,又何必多此一举?

还说什么拦不住他......如果这是一个笑话,那可真的是不怎么好笑。

“反正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你吞下它。”元堇补充道。

半真半假的威胁,似有似无的强横,却莫名地让展昭......安心了几分。

他知道元堇所言非虚,也不想做无谓的挣扎,白白浪费力气,便顺从地张开了嘴,由得元堇将丹药喂了进去。

看起来乖顺至极,乖顺得让元堇心中发冷。

但他却并未多说什么,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芸芸众生,他都要救,千般困苦万般磨难,他都要帮。

唯有面对指向他自己的刀尖时,是难得的干脆与坦荡。

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他认定的,就拼了命的护着,对别人的伤害更是半分也不忍施与。

他不止一次地想,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这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的江湖上活下来的?也许时间会给他答案,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见展昭已经将丹药纳入口中,元堇将手中的水壶递了过去,一抬眼却见展昭双唇一抿便已经将药咽了下去。

他嘴角抽了抽,看着举在半空中的水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无奈道:“你吃药从来都不用水送服的吗?”

展昭闻言一愣,有些尴尬,还有些莫名其妙——吃药自然是要用水送服,可他没见过有哪个人都到了给别人下毒的地步了,还要贴心地拿水送服的…...

两厢尴尬沉默,最后还是元堇轻轻一叹,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闭目养神。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小小的暖炉内炭火幽幽,马车摇摇晃晃发出轻响。

片刻之后,展昭只觉得困意上涌,意识渐渐变得昏沉。他想着也许是那丹药开始起作用了,便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由着自己渐渐睡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元堇睁开眼睛看了展昭一眼,眼中不见任何情绪。

他定定地看了半响,收回目光,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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