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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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人被她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小半步。

芍药亦是微微一惊，待看清门外的人之后，猛地愣在了那里——只见她那瞎眼的的母亲站在门外，面色苍白神色惊惶，嘴唇颤抖不停，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芍药？屋外是——？”屋内的展昭轻声问道。

“是，是我娘。”

芍药立刻醒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暗暗责怪自己怎的如此不小心。

莫不是她刚才与展昭所提之事吓到她了？

只是母亲一个山村妇人应当不知道李妃之事才是，却不知为何又是这般反应？

她心中满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您......怎么了？”

木婶儿紧紧抓住芍药的手，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指甲几乎嵌进芍药的手掌里，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细微颤抖。

到后来茫然无神的眼中甚至渐渐渗出泪来。

芍药吃痛，却不敢挣扎——母亲素来平和从容，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她有半分失态的时候。

此刻见她心绪激荡口不成言，也不敢催促，只得站在原地耐心地等。

半响过后，木婶儿终于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她脸上神色几度变幻，最后终于渐渐归于平静，哑声问道：“药儿，你刚才说…李妃？”

语气中还是有一些止不住的细微颤抖。

芍药闻言一愣——听这意思，母亲竟真的知道李妃？

“可是当年因产下妖孽而被打入冷宫，后来被烧死的那个李妃？”未等芍药回答，木婶儿复又说道，语气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芍药微微睁大双眼，显是惊讶不已。

屋内的展昭则要平静得多，却也忍不住微微坐直了些。

当年李妃产下异形被打入冷宫的事情乃是宫中禁忌，官家明令禁止不得外传，宫内知情之人也是极少，更何况眼前这个不问世事的山村妇人？

后来李妃被烧死，这件事更是成了一桩不可说的秘闻。

当年知情的人不是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提。

若非寇珠无意间发现了当年秦凤藏于宫中的血书和半块玉佩，恐怕这件事早已石沉大海，了无痕迹了。

现在忽然却被这老妇人一语道破，莫非她竟然真的是——那人？

展昭紧紧攥着木婶儿昨夜落下的那块手绢，忍不住开始有些激动起来。

 

“娘你——”

芍药开了口，下一瞬却又哑然失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脑中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那实在太过荒谬。

最后反倒是木婶儿最先冷静下来。

她收敛情绪，轻轻拍了拍芍药的手，温声说道：“药儿，扶娘进去。”

芍药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展昭的方向，虽然不知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将她扶到屋内桌边坐下。

木婶儿坐定之后，对着展昭的方向问道：“药儿，这位展公子......到底是何人？”

她问得直接，语气平静无波，更是有一分芍药从未见过的淡定从容。

芍药有些为难地看了展昭一眼，她不确定在这种风雨飘摇时局难辨的时候，展昭是否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在下展昭，见过夫人。”展昭温声回到，重伤在身仍不失礼数。

木婶儿点了点头，似是确定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可是那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的展昭展大人？”

展昭一愣——他没有想到木婶儿竟对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

芍药亦是惊讶极了。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向来足不出户，连那回燕镇上的主事的大老爷也未必知道是谁，却知道远在京城朝堂之中的展昭？！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或者说，眼前的这个苍老慈祥的妇人渐渐变得有些不太像她一直所认识的母亲。

“正是在下。”

展昭并未因为心中的惊讶而迟疑太久，略一犹疑之后便立刻恭声回到。

木婶儿再次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芍药一头雾水，心中满是疑惑不解，刚要开口询问，木婶儿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抬起手阻止了她，也不说话，而是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对芍药说道：“药儿，拿剪刀来。”

芍药赶紧取了剪刀过来，木婶儿摸索着接了，看起来似乎想要去拆开那个荷包，芍药赶紧说道：“娘，我来吧，你眼睛不方便，当心伤着。”

木婶儿摆了摆手，自己动手拆起那个荷包来，竟是非常的得心应手，仿佛这件事已经做了无数遍一般，动作熟练至极。

荷包拆开，木婶儿放下剪刀，小心翼翼地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芍药一见那东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娘！”

叫出一声之后，却又立刻没了声音。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眼下已经没有语言足以表达她心中的震惊——那是半块玉佩，是跟展昭手里的那半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半块玉佩！

这么说来…...那自己的母亲岂不就是.......

芍药看着木婶儿，突然觉得她变得无比的陌生。

“药儿，是娘对不住你，瞒了你这么多年。”木婶儿歉然道。

“娘…....”

“娘以为这件事最后只能带到棺材里去，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却不想老天有眼...…”木婶儿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变得哽咽，而脸上早已是潮湿一片。

芍药蹲下身去，抬手抓住木婶儿的手，轻声安慰道：“娘，没事，没关系，我不怪您。”

她确实非常惊讶。

自从她将木婶儿救回来以后，两人一直相依为命。

虽然木婶儿眼睛看不见，却已经尽可能地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有时候也会好奇木婶儿的来历。好奇这么些年了，为何从来都没有她的家人来找过她。好似她生来就是孤身一人，没个父母亲人、兄弟姐妹的。

但她从未问过，只怕勾起了母亲的伤心往事，更是从未想过母亲竟然会是皇家流落民间的妃子！

木婶儿的确是瞒了她，可同样的的，她也瞒了木婶儿一些事情，所以明白那欺瞒背后的不得已，也就谈不上什么责怪。

“二位这是在说什么？”

久久不见两人动静，展昭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芍药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听到展昭的话，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雀跃。

她站起身，接过木婶儿手中那半块玉佩，疾步走到展昭床前，抓起他的手将玉佩塞了进去，兴奋地说道：：“展昭，你要找的人，我们找到了！”

“什么！”

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真的亲耳听到时，还是让展昭忍不住被深深地震撼到——眼前的这个老妇人，芍药的母亲，竟然真的就是他们在苦苦寻找的李妃？！

他握紧那半块玉佩，指腹划过玉佩表面光滑细腻凹凸有致的纹路，心知此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木婶儿却以为展昭表现出来的的震惊是因为不相信她，便又从荷包中掏出了一物。

芍药见到那物再次惊呼出声：“这是当年先皇赐给李妃和刘妃的金珠？”

“药儿竟识得此物？”

这次惊讶的人变成了木婶儿——毕竟那金珠可是皇家之物，芍药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怎会知道？

芍药一愣，暗悔自己一时嘴快，竟忘了母亲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为刘后做事的事，当然也就不知道她曾经在刘后的宫中见过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听.......听说书的说起过.......”

她匆忙之间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完全顾不得说出口的话是否可信——说书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又哪能知道那实物模样？

“如此说来，夫人当真就是当年的李妃娘娘？”展昭接过话头，语气之中毫无疑问之色，只是做最后的确认。

“当真。”

木婶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展昭闻言长舒了一口气。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心中不胜唏嘘。

片刻的静默之后，三人终于平静下来。

展昭将手中另外半块玉佩和血书拿了出来，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对木婶儿说了一遍。

前尘往事数尽，他将手中那半块玉佩与木婶儿那半块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合着那字迹模糊到几乎已经辨不清的血书一起，一并交还给了木婶儿，却不曾想又惹得木婶儿落下泪来......

待到木婶儿终于平静下来，展昭最后拿出了那手绢，一一道出心中所想。

木婶儿听完，满是泪痕的脸上半分欣慰，半分感慨。

她接过芍药递过来的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缓缓道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其实事实与众人所猜测的并没有太大出入。

当年她产下麟儿，却被刘妃差人恶意掉包，她因此被打入冷宫，过着清冷孤寂的生活。

几年后，不知道何故再次刺激到了当年那行凶之人，竟再次派人一把火烧了冷宫。

秦凤带着她死里逃生，而一直在冷宫陪伴在她左右的宫人余忠却受她连累，替她死去。

趁乱出宫之后，秦凤带着她一路南下。

两人盘缠不多，一路行来仿若逃荒的难民一般，步履艰难，还要被人追杀。

在距离清宁镇不远处的一个山脚下，他们最终还是被刘后派来的杀手追上。

秦凤为了护她，战至力竭，被一刀穿胸当场身亡，而她也在奔逃的时候被一刀划在背上跌进了汹涌奔腾的河里。

最后能活下来，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时过经年，竟还会有人为了她的冤屈奔走，甚至不惜付出性命。

她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所以那天听到芍药突然对白玉堂提及李妃，无人能够想象她当时是何等的震惊。

白五爷的名声，在整个松江府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他与御猫展昭的那一段过往，也常常被人津津乐道。

如此一来，展昭的身份便也不难猜测。

然而即便知道了展昭的身份，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展昭是为她的事情而来，也并未打算借着展昭的身份要做些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早已经习惯了命运的安排。

那手绢上的兰花，是她最后的，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丝挣扎。

想要被人看到，却又从未指望过被人看到。

不曾指望被人看到，却又免不了害怕被人看到。

这么多年了，她的忧心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散去。她了解刘后，也明白除非刘后或者她死了，否则这事永远都不会过去。

她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

风声鹤唳中，一切的变故都显得那么的不同寻常。

芍药将展白两人带回来的时候，她便已经隐隐从中觉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一丝渺茫的希冀蠢蠢欲动，更多的是不安。

当看到张家大火，张婶儿身死火海，她的不安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她知道张婶儿是替她枉做了替死鬼。

那些人终于还是意识到了那前朝绣法的兰花的不同寻常，他们以为那些送到漱玉坊的绣品都是出自张婶儿之手，以为她才是李妃，所以动手杀了她。

是她对不起张婶儿。

那故意遗落在展昭手边的手绢，是她最后的奋力一搏。

幸运的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