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
-46-
他独自站在河边。
河岸线笔直，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森林笼罩在一片浓浓的迷雾中。
雾是灰黑色的，森林也是灰黑色的。
他眉头一皱，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河水亦是灰黑色的。
不仅如此，河岸上的草地，远处的群山，头顶上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是灰黑色的。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好像天地间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怎么回事？
他是谁？
这是哪里？
“有人吗？”
他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森林中的黑雾渐渐弥漫过来，很快便淹没了他。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对未知的恐惧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慌乱。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依然身处迷雾之中，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心中慌乱更甚，极目四望，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却发现四周都是浓浓的黑雾。
他独自站在河边，仿佛是被这黑雾活埋了一般。
“有没有人！”
依然没有人回答。
空旷的荒野一片寂静。
砰！
毫无防备，突然一声枪响猛地在他耳边炸响。
他霍然转身。
然而身后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见。
他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急走几步，只见远处的迷雾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猛地倒了下去，瞬间便被黑雾吞噬。
“是谁？谁在那里！”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朝着那人倒下的地方狂奔而去，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幻觉。
他极目四望，眼前却只有雾。
空气中响起一阵模糊而又低沉的痛苦的呻吟，忽左忽右，似远似近。
“什么人！”
他大声喊道。
回答他的却只是一片万籁俱寂。
下一瞬，远处的黑雾突然起了一丝躁动，仿佛被什么东西惊扰了一般，挣扎着扭曲翻滚起来。
片刻之后，一缕血红色的丝线挣脱黑雾的纠缠，缓缓朝着他游了过来，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他侧头望去，只见那丝线发丝粗细，浑身通透光泽，像是有生命一般血红水润。
他伸手想要将它拿下来，那丝线却微微一抖，忽地避开了他的指尖，自行游走向前，慢慢第缠上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血红丝线猛地收紧！
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
他心头一慌，猛地伸手去拽那丝线。
那丝线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甚至划破了他的皮肤，生生地勒进了他的脖颈里！
仿佛要将他的身体生生割裂开来。
鲜血渗了出来，浸润了血红的丝线。
仿佛因为鲜血的滋养得到了慰藉，那丝线突然停了下来，不再拼命地往他的皮肤里面钻，却也没有完全松开。
就那么勒在那里，让人觉得窒息。
他微微颤抖着放开了手，举到眼前一看，只见手上沾满了鲜血。
眼前的一切都是灰黑色的，那血却是鲜红，红得刺目，红得摄魂夺魄。
他的手指被那丝线勒得裂开了一道大大的豁口，深可见骨。
十指连心，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能就这么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强忍着那剧痛，提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前走去。
然而不管他走了多久，走出多远，四周都还是一样的景象。
笔直的河岸，灰色的森林。
仿佛他一直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砰！
枪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心中一惊，忍着剧痛拔腿狂奔，比上一次更快地到达了枪声响起的地方。
却看到了跟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景象——又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又一根血红色的丝线挣开黑雾的束缚，缓缓地从半空中飘了下来。
那丝线落在他的手臂上，又猛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仿佛要生生将他的手掌割裂下来。
更多的枪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漫天的红色丝线从黑雾中飘了过来，缠满了他全身，每一根都深可见骨，仿佛要活生生将他四分五裂。
所谓千刀万剐，不外如是。
蚀骨的疼痛从他的心口蔓延开来，像是被人拿着一把锋锐的匕首反复戳刺。
他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灰黑色的世界中，遍地都是斑斑血迹。
他觉得很冷，也很痛。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
只有枪声还在他耳边无休止地响起。
一声。
两声。
三声。
剧痛疯狂地蚕食着他的意识。
他感觉死亡离他越来越近，现实离他越来越远。
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渐渐吞噬。
直至一切全都归于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与他晕过去之前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只是他此刻正完好无损年底站在河边。
没有什么黑色身影，也没有什么红色丝线。
直到枪声响起。
昏暗的世界没有什么白天与黑夜之分，只有一个惨白模糊的光点从遥远的一边缓缓升起，又从遥远的另一边缓缓落下。
他想着，也许这就是一天。
每天那光点出现的时候，他都会在河边完好无损地醒来，而后一整天都在追逐那不可捉摸此起披伏的枪声，直到被血红的丝线缠满全身，因为失血过多或者浑身剧痛晕厥过去。
日复一日。
他仿佛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也永远被困在了原点——无论他做什么，跑多远，去哪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永远都只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尝试过逃离，或者去死，许多次。
然而毫无意义。
他无法摆脱这个灰暗的，绝望的，令人窒息的世界。
到后来他索性什么也不做了，就着醒来的姿势躺在河边，一动不动，任由枪声响起，也任由红色丝线一遍遍将他杀死。
就像真正死了那样。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地狱，他想。
就这样过了许久，十几天或者几十天。
他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一睁眼，发现河的对岸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鲜活的，五彩的，活生生的人。
那人就站在河的对面，挥舞着双手热情洋溢地跟他打招呼，笑容有些傻，却无比地灿烂！
他认得他！
他是...是...
他是谁，他却怎么都想起来。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甚至重要到超过他自己的生命。
他立刻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冲进河里，飞快地往对面游过去。
然而看起来窄窄的河道，仿佛永远也到达不了对岸。
他拼命游，片刻不歇。
两眼始终紧紧地盯着对岸那人。
就在他游到河中央时，突然发现那人身后的森林里有两个黑色影子慢慢走了出来，慢慢向他走过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心头一惊，想要大声提醒那人，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那两个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又直接出现在了河边那人身后。
他一抖，那两个身影突然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一眼扫去，猛地愣在了原地——
这两个同样是他认识的人，似乎同样对他很重要。
也同样的不记得他们是谁。
后面那人一脸严肃眉头紧皱，前面那人嘻嘻哈哈喋喋不休。
不同于眼前之人的五彩鲜活，两人都是灰色的。
走在前面那人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河边的那人，突然一脸惊恐地转身往身后的迷雾森林中跑去。
后面那人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跟了上去。
不，不要走。
他心头一慌，飞快地游了起来。
下一刻，他猛地触到了对岸的河床。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飞快地往那两人消失的地方追去，却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冷冷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猛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只见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不见，只是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
他向他快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迷雾森林。
思虑片刻，他回过头快步朝身后的人走去，想要带着他一起去找刚才那两人。
他走到那人面前，刚要伸手拉他，却见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空瞬间掉进了河里！
“不要！”
他猛地冲了过去，然而眼前除了灰黑色的死寂的河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慌乱地冲了下去，却见方才还深不见底的河水此刻竟然只能没过他的脚背，而那人就是在这样的河水中消失了身影。
不，不要——
他躬身拼命地在河里捞，却只是捞起来一把把灰黑色的泥沙。
他心如刀绞，抬起身来往四周看去，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像是被浓雾点燃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黑色的火焰吞噬着一切。
山川、河流、森林，都化作尘埃渐渐飘散。
不，不要。
灰黑的世界渐渐被抹去，背后是一片空茫的纯白。
他失神地站在一片空茫的世界里，耳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猛地朝着那响声出现的地方跑去，却突然觉得脚下猛地一空。
一下子跌了下去。